莫戾

 

19.

 

暮色沉下去的时候，山间的夜风像是终于得空拉出来放风的猛兽，呼啸着往村落的每一个罅隙里冲。

果然是降温了。

金硕珍一路觉得嗓子里刺刺的，又干又痒，耳朵一直发着烫，连带着整张脸都烧得红红的，好像是要感冒了。

他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着了凉，也许上山之前就已经有预兆了，所以才一直头晕晕的，所以才感性的突然很在意他的苦处，所以才没有在那时推开他。

  

少年鬓边的头发稳稳的别在耳后，在远处的灯光下只看到朦胧的半张脸，他抓着金硕珍手腕的手缓缓的滑下去，执起他的手掌，轻轻的摩挲他的指尖，亲密的，眷恋的，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
“哥，我能亲你一下吗？"

他满怀期待又看似随意的问他，就好像只是问了他今天晚餐吃什么一样。

反倒是金硕珍慌了，他只觉得指尖温热的触感唤醒了他全身所有敏感的神经，像触电一般，连头皮都隐隐发麻。

“说什么不想样的话呢！"

朴智旻的视线并没有从他的指尖上移开，他双手捧着金硕珍的手掌，细细的在掌心搓着，非要把那双冰冷的手搓得暖暖的，他不急不缓的开口说：

“五年前，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，那时我刚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，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你，可是我又害怕，怕你不接受我，怕你会不要我，我那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是我的，你只能是我的。"

“可我又什么都不能做，我嫉妒每一个靠近你的人，对你的占有欲一直得不到满足，都快要疯了。我恨自己太小追不上你，又恨你为什么不愿意等等我，每天又矛盾又自卑的。后来我才慢慢知道，其实那些都是没有意义的。金泰亨说小孩不可以仗着小就任性的管大人要礼物，我那时候确实是太小了，还以为我的痛苦就是全天下最悲伤的事情，幼稚的想要你补偿我。"

 

金硕珍凝神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路历程，朴智旻语气缓和而平静，就跟往常与他闲话家常一样，可金硕珍听得胸腔闷闷的，好像自己手里正拿了把刀在血淋淋的剖开少年的心。

朴智旻自嘲的笑了笑，继续说道：“后来我想明白了，这只是我自己的问题，我常常在梦里见到你，你总是笑着喊我的名字，叫着我宝贝，我怎么会怨你不爱我呢，我只是怕自己离你太远了。”

“这些年我真的很努力在赶上你，还好，你看我现在成年了，力气也比你大，照顾你说不上很好但也还算不错吧。哥，我现在长大了，不是任性的小孩了，我能认真的管你要点糖当作奖励吗？"

 

金硕珍突然意识到面前的少年不再是他小时候捡回来的糯米团子，他独自背负着痛苦与孤独，跌跌撞撞的奔跑在的成长的路上，没有开口叫一句等一下，就这么伤痕累累的执意追赶着自己，可追上的时候却只是巴巴的问自己要一点糖。

 

如今他竟说得轻松又随意，用三言两语讲了一千多个日夜的事。

金硕珍心里像满是洞的筛子，任由风穿来穿去。

 

朴智旻盯着金硕珍的眼睛，抬手缓缓滑向他的后背，轻轻揽住他的腰，向他越靠越近，他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灿烂笑容，低沉又轻柔的说：

“哥，就亲一下，反正我都跟你摊完牌了，大不了你打我。"

然而他说完这句话后，却也并没有做太离谱的事，他只是非常轻柔而小心的在金硕珍的脸颊上轻触了一下，干燥的嘴唇蜻蜓点水般的，只停留了两秒就离开了。

然后他松开手，后退了一步，一脸满足的说：“好甜，我太幸福了！"

 

金硕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根木头似的站着没动，也没有推开他，更没有打他，他只感觉有风从耳朵灌进去，灌得胸腔满满的又凉又疼。

头也晕晕的，所以管不了朴智旻放肆了。

他木然的拿起毛外套穿上，得暖和一些才能缓解。

 

得了天大便宜的朴智旻偷偷观察他，发现他竟没有反应，于是继续发扬厚脸皮的精神试探。

“哥，你明明也爱我的对吧。"

金硕珍惊异于他的没皮没脸，居然还敢说屁话，面无表情的转身不打算理他。

“可是你对我说过很多次我爱你啊！"

居然还蹬鼻子上脸来劲了，金硕珍觉得忍不下去了，回过身来沉着脸瞪他一眼：“瞎说什么！什么时候！我！"

朴智旻摇头晃脑的伸出指头数落起来："你捡我回来那天说的「跟我回家」，我第一天上学时你说「别害怕」，你第一次做饭问我「好吃吗」，我跟同学打架后你说「有我呢」，还有好多呢，这不都是吗？"

还有后来的种种，他的眼神，他的动作，在他不知道的每个温柔时候，在朴智旻看来，都是无尽的缱绻，是他心尖上的人在把爱低声的呢喃。

金硕珍似是思考了一下什么，愣了片刻，随即他丢下一句“不知道你在说什么"，转身朝着下山的路走了。

 

朴智旻站在原地看他走得飞快，心里却十分愉悦。

装得再好，他也动摇了。

 

哥哥，我也一样啊。

我真的，忍了很久了。

 

(TBC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