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戾

14.

 

那天晚上，朴智旻一遍遍摩挲着金硕珍的照片，久久不能入眠，把日渐发黄卷散的边沿磨得更情深意切些。

 

朴智旻在年少的时候就学会了克制，于是他像是潜心修行一般的，将自己的偏激和狭隘紧紧的捆束在心底，慢慢练成了柔软和坚韧再外放出来，五年间他每日“三省吾身”，可谓是血淋淋的一番。

金硕珍其实能感觉到，小时候的朴智旻像一只随时会炸毛的小狼犬，对一切都充满着警惕，他有着极强的受挫感，又实在太缺乏安全感，因而时常憋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，总认为什么都得争到手上才算稳妥。金硕珍时常都觉得他像是随时要爆发，生怕他会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。

所以，尽管金硕珍那时也开始冷淡的看世界，在面对朴智旻时却总是用了十足的轻柔和耐性，至少自己的童年是温暖而丰盛的，他尽力在用自己的方式治愈着朴智旻空缺的心。

后来随着小孩日渐成熟，他身上令人不安的尖锐感逐渐平缓了，金硕珍觉得朴智旻长大后似乎性格也变了，他不再会因为固守着自己的领地，而对周围的一切人和物做无差别的攻击，他渐渐接受了世界本就存在的复杂关系，并学会了与之和平共处。

又凶又狠的小狼犬慢慢变成了又软又糯的小猫咪。

金硕珍觉得自己也算没白费心。

 

可克制出来的性格终究不是人本身的性格。

朴智旻在与人的共处中还学会了隐忍，他如此聪明，在成长过程中稍加思虑，就发现人们对他的一些行动和想法是不赞同的，于是他开始在以后的日子里，将那些不被理解的尖锐刻意隐藏起来，只要他想，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。

而此刻，他感觉自己心底的占有欲又快要按捺不住了。

哥哥许多年来一直也没找过对象，可是他年轻优秀，学业和事业都算得上是成功且前途无量的，更何况连长相也如此迷人，这些年来金硕珍一直是很吸引人的，有的是喜欢他甚至想追求他的人，这一点朴智旻五年前就已经清楚了。

他拼命的努力，吃再多的苦也心甘情愿，为了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，好有一天可以跟金硕珍站在同样的高度，而不是一直作为弟弟受他的庇护。

“可是哥哥就不能等等我吗？”

金硕珍像是他心里的信仰一般，他靠着这根支柱逼自己一路向更配得上他的位置努力，他可以掌控自己朝着那条路飞速的前进，可是唯一掌控不了的却是金硕珍本人。

他从没敢认真想过，如果有一天金硕珍离开他了，去结婚了，自己究竟会怎么样。

五年前他把自己突变的渴望归为青春期的叛逆，生生的给压了下去，如今又因为哥哥要去相亲的现实被摆在了眼前而血气上涌。

会疯掉的吧，自己也就这点念想了。

 

至少要争取一下。

 

 

金硕珍下班后开车去了朴智旻的学校。

进入秋天后的十月，是朴智旻的生日。其实朴智旻并不记得自己真正的生日到底是哪天，于是决定把金硕珍带他回家的那天作为以后生日，那是一个新的开始，有金硕珍的开始。

以前他们彼此的生日都过得很简单，兄弟俩一起喝个海带汤，互相给对方说句生日快乐就算过了，但今年是朴智旻的成年，金硕珍早就计划了要给他庆祝一下。

把车停在校门口旁，金硕珍坐在车里等着朴智旻。

放学时间差不多到了，校门里涌出一大群嬉闹着的少年少女，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，让金硕珍也不禁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，不过自己那时紧绷着为以后做着各种打算，倒是错过了许多少年时代该有的鲜活日子。

 

不一会儿，金硕珍看见朴智旻从校门口出来了。

他一眼看到等在路边的金硕珍的车，正准备跑两步过来，却被一个女生叫住了。

金硕珍远远看见那个女生跟他说了句什么，朴智旻就跟着她往一旁没那么多人的墙边走，校门外视野开阔没什么阻挡，金硕珍忍不住好奇心爆发，眼睛一路追随着他们俩。

只见女生从书包里拿出个信封模样的东西，犹豫了下又果断的伸出双手送到朴智旻的面前，尽管她低着的头，金硕珍也似乎能感觉到她羞怯的脸。

这是被女孩儿表白了呀，金硕珍一颗自家白菜终于有人拱了的心蠢蠢欲动，小崽子确实成人了呢。

朴智旻接过女孩手里的东西，笑着跟她说了些什么，女孩好像稍微愣了一下，随后又轻轻的点了点头，咦，这小崽子怎么又把信封还给人家女生了。

金硕珍八卦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，正对上朴智旻一个转身，视线接触到的时候金硕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，有点心虚的赶紧看向别的地方。

 

没一会儿，朴智旻就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，他带着一身的寒气一边给自己系安全带，一边面露愧色的问他：“哥，你等很久了吗？”

金硕珍打上火调了下空调温度：“没，我也刚到一会儿。”

等着车子预热的间隙，金硕珍实在忍不住想八卦的心，他一手撑在方向盘上，侧过身眉眼带笑的问朴智旻：“刚人家女孩跟你表白来着吧？”

朴智旻看着他，回答得很直接：“嗯，不过我没答应。”

“为什么？我看她很合你喜欢的类型啊。”

他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，脸颊上因为车内逐渐升高的温度开始染上点绯红，从朴智旻的方向看过去，他的侧脸在逆着光的阴影下仿佛加了滤镜，显得特别的好看。

朴智旻轻轻一挑眉，反问道：“哥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的？”

“我当然知道啊，”金硕珍切了一声，随即摆出副“尽在掌握”的大哥姿态，伸出右手开始数：“温柔的，可爱的，乖乖的，不就是你的菜吗？”

朴智旻看着他因为语速加快而微微嘟起的嘴唇，心里的小河沟平白翻起了一层浪。

“哥哥这么了解我吗？”

金硕珍并不知道身旁人正在臆想着自己，坐回身准备开车出发，他边拉着安全带，边意得志满的回答：“那当然了，哦，也不看是谁把你养大的，我对你可是了如指掌啊。”

朴智旻轻悠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：

“哥，你对我一无所知。”

金硕珍扣安全带的手停了下来，他侧目去看朴智旻，朴智旻已经转过头看窗外去了，他若无其事的靠着椅背，手指在腿上随意地敲着，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他不经意的一个玩笑。

 

 

到了吃饭的地方，金硕珍发现场面有点尴尬。

餐厅是他前几天让助理帮忙定的，只说帮忙定个年轻人喜欢的氛围好一些的地方，是他私人要用的。

金律师一颗心从来只扑在工作上，出去吃饭不是和同事就是和委托人，订餐厅私人用这还是第一次，助理福至心灵，认为金律师大概是动了凡心，于是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决定务必要帮他成事。

于是金硕珍和朴智旻此刻就坐在了"XX市最浪漫情侣约会排行榜"第一名的餐厅，还是个个“甜甜蜜蜜”主题包间。

金硕珍看着满屋子粉粉闪闪的装饰，抬手按着太阳穴，觉得自己还是见识太少了。

朴智旻倒是表现得非常满意，十分乐在其中的样子，甚至因为自己成年了，主动要求点一点酒，金硕珍想着男孩子长大了喝点酒也没什么，便要了瓶红酒。

包厢的一侧是透明的玻璃，往外看去是城市夜晚的灯火，盈盈闪闪像星星般跳动着，他们在温馨浪漫的灯色里举杯，"叮——"的一声两杯相碰，金硕珍勾起的笑比墙上毛绒绒的挂毯还要柔软。

"智旻呐，生日快乐。"

朴智旻觉得，酒还没喝自己就已经醉了。

 

他太快乐了，如果时间可以在此刻停止的话，他宁愿把一辈子都耗在这里。

但他承认自己又是贪心的，有了温暖就想要温存，关心不够就还肖想爱意，如果他们不是以兄弟的身份坐在这里，他是不是就可以把手伸过去，再牵起金硕珍的。

他本以为自己百炼成钢，已经把胸中的烈火锁得够紧实了，可是金硕珍只是轻轻的送来一点风，那里就起了绵亘十万里的火海，每一簇都融进他的血脉。

每一根脉搏都跳动着同样的频率，在他脑海里屏蔽了一切声音，只留下空谷震荡的一句：

他是我的！

 

等不了了。

“哥，你知道我今天拒绝那个女生时，是怎么说的吗？”

金硕珍正专心对付着面前的牛排，他叉起一块塞进嘴里，含糊不清里带着漫不经心：“怎么说的？”

朴智旻低着头，叉子把碗里的牛油果沙拉搅得稀烂。“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。”他盯着金硕珍鼓起一块的脸颊，顿了一秒，接着说道：“是男的。”

金硕珍一口牛排瞬间卡到了嗓子眼。

他猛的咳嗽起来，朴智旻赶紧绕过来顺着他的背，金硕珍显然是急了，他一手推开朴智旻，端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水，又举起手急速的捶了几下自己的胸腔，才终于把这口气顺下去。

他喘着粗重的呼吸，一时说不出话来：“你！你……”

朴智旻站在他旁边，等着他自己平复。

 

金硕珍并不是观念封闭的人，他工作中也接触过不少这类人群，他能接受，爱就是爱罢了，与种族、肤色、性别并没有关系，他只是没想到朴智旻会这么突然的告诉他，自己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他有喜欢的人。

金硕珍缓缓的平复了呼吸，他问向站着的朴智旻：“什么时候的事？”

“好多年了，不过我没敢告诉他，这些年我都是靠着每天想他撑过来的，算是我的刻骨铭心吧。”朴智旻的语气非常的平静，就像是坦然的在陈述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。

金硕珍简直觉得心口堵得慌，得了，他不仅没发现朴智旻有喜欢的人，更没发现他的喜欢从这么早就已经开始。

他莫名感到心里泛起一阵不是滋味，刻苦铭心吗？那个人究竟有多好呢，值得你这么痴情。

没来由的觉得烦闷，饭也吃不下去了，他看着朴智旻一幅小心翼翼跟他摊牌的样子，觉得此刻自己好像个要拆散鸳鸯的封建父母，他突然伤怀的想起当年，他们都还小在一起相依为命的时候，小崽子明明时刻都依赖着自己，还偷偷出门捡塑料瓶说要养他来着。

转眼间他就长大了，就开始为别人刻骨铭心了？

 

金硕珍别别扭扭的窝起一肚子火，觉得再跟他说不下去了，他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衣服，也不看朴智旻：“行了，你自己整理好就行，其他的回去再说。”说着就自己往门边走去。

朴智旻站在他身后没动，他突然紧张起来，也许再没有更好的机会了。

“哥，你不问问是谁吗？”

金硕珍在门口停住了，是谁？跟我有什么关系，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好吗？

朴智旻没等他回答，他鼓起了十分的勇气，怕再稍微晚一点就不敢开口了。

如果停在这里他依旧是金硕珍最宝贝的弟弟，依旧享有许多的特权，可是他要的不是这样，不止是这样。

你是我的！

他看着金硕珍的背影，几乎想要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抱住他，他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里。

他说：

“是你。”

（TBC）